有时放映电影不是为娱乐和教育而是为批判。三姐那时左胳膊上有个红箍,上书三个金色大字,红卫兵。在特殊年代戴红袖标比佩尚方宝剑还威风,姐戴着它去买电影票,售票员恭恭敬敬的问要几排几号,从未享受过这么高礼遇的她,竟然蹦出句:“一排一号”。进了场才意识到,1号座位在最边上,第一排又是最矮,她只好抻长脖子拔直腰板歪头斜眼的把这场电影看完。成为笑谈。为了批判毒草,红卫兵小将看了《武训传》和《清宫秘史》。家里几个姐妹忍不住好奇,晚饭后的闲聊中让她给讲讲毒草有多毒,她连故事情节都没看明白,囫囵半片的讲了讲,就站屋子当央学起武训,缩脖拱肩背驼腿弯,拖着脚在地上走,边走边可怜兮兮的嘟囔着:“打一拳一块钱,踢一脚两块钱。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。 三姐没心思笑,她有艰巨任务,写批判稿。从作业本上撕了一张纸,趴炕上开始写稿,她咬着铅笔头,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。四姐说,你去借张报纸抄吧。三姐摇头说不行,上次写批判稿,她就从报纸全文照抄,结果跟三个同学雷同,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自己写。 二姐说那就上纲上线的批,把批判走资派的那些词都用上。三姐顿开茅塞,文思如潮,唰唰,一蹴而就。于是一个着了魔般想让穷孩子读上书的乞丐,就成了“大地主,大流氓,封建统治阶级的狗奴才,农民起义的对头,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帮凶”,简直该千刀万剐,可惜他死的早,让革命小将没了用武之地。长大后我才知道,这个晚清“义丐”虽然逃过了戴高帽挂牌子游街,但没能逃脱“”掘坟鞭尸”,红卫兵为彻底“破四旧”,挖开他的坟把残存的尸骨用铁锤子细细的砸碎连同棺材板一起烧掉。 三姐完成了一篇批判稿,压力减轻不少,几个妹妹见她紧皱的眉头有了松解,立刻央求她接着讲毒草。她索性扔下铅笔,又跳到地当央,给我们表演光绪选妃。为了逼真,从母亲衣兜拽出条手绢,套上父亲的衬衣,一手持帕一手甩着长长的袖子,扭扭捏捏的走方步,嘴里讲解着:“几个女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的从皇上眼前走过去,皇上看上谁就把手里的一个物件,我也说不上叫啥的递给她,她就是皇后。”于是二姐姐就自作聪明的说,那是皇上的大印,叫传国玉玺。我们都被她的博学折服,纷纷点头称是。现在想起来,真是让人笑得掉大牙,不过当时几个姐妹中二姐最爱读书最有学问,既然看了电影的三姐说不清是啥而满腹经纶的二姐说是玉玺,那当然就是玉玺,我们深信不疑。 三姐姐兴致勃勃的接着讲:“光绪皇帝看上一个叫珍妃的,他把大印递给她,她也伸手接,接住这皇后就成她的了,关键时刻西太后用鼻子哼了一声,结果你们猜咋着?”我们猜不出来,也不想费那个脑筋,异口同声的催她快讲,别卖关子。“光绪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大马趴,缩回手,按着慈禧的眼色给了她的一个亲戚。” “后来呢?”我看三姐好像不想讲了,就急忙追问。“什么后来后来的,后来珍妃就跳井死了。”三姐有点不耐烦,又趴炕沿上写批判稿了。 这就是姐姐看过的两棵毒草,她的批判稿通篇写满了“罪恶滔天,流毒甚广活该油炸火烧”之类的标语口号。要是现在的老师肯定会不客气的给出评语:“空洞无物,语言贫乏”。但那时我们觉得她写的挺好的,而且在和小伙伴们跳够了忠字舞后,我还照瓢画葫芦的也表演了一番皇上选妃,没有手帕就用块抹布代替,把一支胳膊缩回去让袖子变长,甩着抹布和半截空袖子装清廷宫女,小伙伴都说演得挺像。 当年还有电影内部放映,有资格观看的人更少,都是够级别的领导才发票。邻居小杰的爸爸是商业局党委书记,带着饭盒去看的,说是电影时间长中间不能出来吃饭。后来小杰一脸神秘的悄悄告诉我,电影名叫《山本五十六》,具体内容,她爸不说,她也猜不出来,更不敢乱说。我爸爸历史有问题,这样的电影他没资格去看,但是他知道山本五十六,告诉我这是个战犯,对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。最近,我在网络看到同名片子,三船敏郎主演的,东宝公司1968年出品,估计就是当年那部神秘影片,如今放到网上,谁都能看。 文化局的电影管理处,是个得天独厚的可以比普通市民早看新片的地方。我本人也曾钻进小放映室,先睹为快的看了《金光大道》。那是在假期,院子里文化局王局长的闺女说,来新片了,是《金光大道》,先在电影管理处放,她带我们去看。但是那天中午她吃了个香瓜,然后就肚子疼了,不肯兑现承诺。我们几个小伙伴很是不甘心,最后决定“硬闯”。电影管理处离我们大院不远,过马路就是。我们一行四人,意气风发的找到小放映室,很豪迈的用力拍门,一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把门半开,探出头问:“小丫头,找谁?”我看见里面漆黑,知道电影已经开演,心头就痒起来,于是就推了站最前面的小四一把,她顺势就冲进去,我们三个也紧紧跟上。把门的男人大叫:“站住。”我们不仅不站还跑的更快,顾不得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暗光线,深 一脚浅一脚,跌跌撞撞的只顾跑。一个中年女人闻声过来:“咋回事?谁家的孩子?”说着揪住了小四,就着电影机发射出的光亮,我认出那张经常去王局长家串门的刀削脸,忙喊道:“我们是文化局后院的。”女人就问小四:“你爸是干啥的?”小四响当当的回答:“我爸是处长。”我忙补充:“刘处长”。女人嘴里叨咕着:“刘处长?哪个刘处长?”手就松开,我们几个一溜烟隐没进黑暗,摸到空座位上,笃定的看起《金光大道》。其实,小四的爸爸的确是处长,她也确实是姓刘,但是她爸不是文化局的,根本管不到这个刀削脸,估计文化局碰巧有姓刘的处长,我们才能靠这个招牌蒙混进去。 多年过去,《金光大道》的故事情节基本忘光,蒙混进场的细节却历历在目。就是这部片子,让我记住了演员王馥荔,她是靠这部影片获得“天下第一嫂”的美誉。浩然小说改编的电影我还看过《艳阳天》,故事情节也基本忘光,不过不能否认,当年浩然的小说很红火,他的名气不亚于获奖后的莫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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