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味儿

一窗烟雨

在中国人心里，春节是最隆重的节日，大年三十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，为了过年，人们不惜舟车劳顿日夜兼程的往家赶，不惜节衣缩食的积攒三百多天。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操劳，似乎都在年味儿中得到回报。为了这个年味儿，提前数日数周就开始准备，买鞭炮，买年货，购新衣，换新电器，甚至定饭店，约出境游。可是，不知何时起，美酒佳肴吃不出味儿，新衣新物带不来欣喜，感觉年味儿越来越淡，感叹年味儿淡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      年味儿是什么？其实就是一种感觉，一种气氛。是节日的热烈喜庆景象和一些仪式风俗让这一天有别于其他日子，给人造成一种特别的感受。过去，平时日子过得清苦，只有过年能多供应点商品，那节日自然就与平素有着极大的不同，所以年味儿就特别浓。以致于很多人都怀念儿时的年味儿，我亦是如此。
       我小的时候，特别盼望过年。因为只有过年才有可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，甚至有希望获得一件新衣服。那时，物质匮乏，一年每人只有五六尺布票，四季的衣服都要指望这几尺布票，添了夏装就不可能再做冬装，所以不是每逢过年都能穿新衣的。 也是 因为布票少，一般的家庭都是给大孩子做新衣，穿小了按顺序给下面的弟妹们。所以家里年纪越小的孩子，穿的衣服补丁越多。我在家里六个姐妹中排行最末，身上衣自然就是补丁摞补丁。记得直到九岁，家里才给我做了件红色灯芯绒的上衣，过年那天穿上，不只是小脸蛋映得彤红，连小心脏都要蹦出胸口，妈妈刚给我把衣服抻熨帖，就迫不及待跑出家门向小伙伴们炫耀。这一显摆不打紧，招来那么多人要借穿。想借的小伙伴有各种各样的理由，什么过年走亲戚，什么她家要相亲，还有什么演节目之类，五花八门。那么珍贵的新衣服，怎么舍得外借？何况我自己也说了不算，当然小脸一绷：“不借。”为了这件灯芯绒的红上衣，不知得罪了多少小朋友。
       那时候过年，不仅意味着有新衣服穿，还有糖果花生瓜子吃。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，城市里只有到春节才有糖果卖，每户居民凭副食本到商店购买二斤，花生瓜子是凭粮食本到粮站买，而且要排很长的队伍才能买到手。有一年，我们家就没排到包着花纸的水果糖，而是买得散装的黑不溜秋的糖球。全家都情绪低落。那意味着要再等上一整年才能吃上水果糖。那个年代全国只有在北京上海的商店才能看到糖果，外地人买要限量的，怕你投机倒把。而且北京上海也不是谁都能去，要有单位介绍信才能买车票。
     
     不过，我记忆里的最悲惨的过年也就是没吃到水果糖，与父亲经历过的无法相比。老父曾两度在狱中过春节，那才是一般人不曾体验过的特殊年味儿。
    一九四三年腊月初四，父亲在日寇的大扫荡中被捕，关押在丰润县看守所。那年腊月是小月，二十九就是除夕。一大早，看守就喊：“把条子拿来，疙瘩都挑开。”这是狱中的行话，条子就是钥匙，疙瘩是锁头。锁头打开是给犯人一个吉祥，意味着来年大家都出狱。这天虽然不让出屋，但允许大声说话，会唱的也可以唱。还给了两顿饱饭，一顿高粱米粥，一顿小米粥，随便喝，管饱。然后又告诉各监舍可以派一个代表在看押下出去赶集，这天恰好是丰润集日。但是这个代表不能是八路和共产党。赶集的代表带上大家凑的钱出去采买白面和饺子馅。父亲他们这个监舍的牢头动作慢了点，代表是最后才出去的，等他到集上，已经快到中午，赶集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，市场上只剩下一个卖菜帮子和一个卖羊尾巴的。父亲他们盼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除夕饺子就是烂菜帮和羊尾巴馅。赶集的人还请了一张大纸，就是木板刻的玉皇大帝的画像，吃饺子前，按牢里的规矩，要给画像上香，上九遍，然后全屋的囚犯要跪下磕头，祈求玉帝保佑明年能出狱。磕完头发大纸，就是把画像烧掉。这一系列仪式后才能吃饺子。羊尾巴白菜帮没放油的饺子，咬一口，一股蜡油子味儿。
    一九五九年，父亲是凌源劳动教养院过的春节。教养院里关押的不是囚犯，叫学员，没有刑期有工资，大多是右派分子还有一些是饥荒时期盲目逃荒的“盲流”人员。过春节，市民是供应半斤肉，按国家规定，教养院里的学员跟市民一个待遇，也应该是半斤，可管教干部克扣了二两，只给每个学员三两肉，而且规定要用这三两肉炒两个菜再包顿饺子。能吃上饺子的喜讯提前一个月就被某些干部泄露给学员，整个教养院都为之兴奋，每个人都开始为包饺子做准备工作，首要的就是制作擀面杖。好好的铁锹柄砍断磨削做成光可鉴人的擀面杖，做了一个，过几天看着不合适，不是粗就是细，不是长就是短，不行，还得再做，做了一个又一个才到除夕。中午那顿炒肉规定是两个人一组，父亲他们这个小队里有两个人平时就特别计较，大家谁都不想跟他们结组，最后只好他俩一组了。父亲他们宿舍的六个人比较团结，大家把菜打到一个盆里一起吃，没人计较谁吃多谁吃少，气氛融洽喜庆。作为小队长的他最担心是那两个特计较的人，他说那俩个人非打起来不可。有人反驳道：“不会，他俩把菜里的肉都挑出来，均分。”
             “什么？均分？这样更得打起来。”父亲断言，他话音未落，就听到那两人动了手，大嘴巴煽的啪啪响。
         到了晚上包饺子，准备已久的擀面杖终于派上用场，众人的兴奋喜悦和煮饺子的开水一同达到沸点，其实大多数人的沸点应该是在饺子吃到嘴里那一刹那，但是父亲他们的小队里发生了一件事，让大家的喜悦都减了几分。
      一个学员没煮过饺子，他就问另一人，这人很坏，有意捉弄他，告诉他凉水下锅，结果饺子都成片儿汤。被捉弄的人嚎啕大哭，弄得大家都扫兴。管教干部也动了怒，责令那个使坏儿的人用自己那份赔偿，这人也大哭起来。最后还是父亲出面，每人分出几个饺子解决了纠纷。
          这些往事说给今天的年轻人听，他们感到难以置信，连亲历过的我都有些怀疑自己记忆是否有误，难道这一切真的发生过，就在不久前，并不遥远的过去？看今天，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年货，看垃圾箱里人们扔出来的衣物，看饭店火爆的年夜饭预订，看旅行社春节出境游的众多团队，我们当真有过那么苦难贫困的过去吗？
        饭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富，按过去的标准，我们现在三百六十五天，天天都在过年。久居兰室不闻其香，过年的年味当然越来越淡，没有了期盼，就没有愿望实现带来的喜悦。这年味儿的淡，其实是生活水平提高的一种表现，也是生活达到小康的一个标志。如何不让年味儿随着物质的丰富变淡，恐怕得专家们大费脑筋，也需要全民献计献策。以我拙见，可以让过年搭载更多的文化内容，例如恢复一些良好的传统习俗仪式，或者组织一些社会活动，如慈善捐赠拍卖之类的活动。让年味儿从过去的从吃喝玩乐中得到消费喜悦，变成在施与关爱他人中感受自我道德完善的幸福。让这种幸福感成为一种新的年味儿。拙见而已。

一窗烟雨

红霜叶 发表于 2014-1-12 15:36
“让年味儿从过去的从吃喝玩乐中得到消费喜悦，变成在施与关爱他人中感受自我道德完善的幸福。让这种幸福感 ...

谢谢版主加分推荐。

一窗烟雨

鴳雀 发表于 2014-1-12 22:38
你父亲的年味是父亲告诉你的，你的年味是你自己体验的。我的体验是小孩的年味与大人的年味截然不同。小孩的 ...

写一篇你的年味儿，发上来分享。

一窗烟雨

鴳雀 发表于 2014-1-13 11:30
1973年，鴳雀上山下乡落户在皖南山区一个山窝子里。刚到一个多月，直逢过年，不让回家，就在山窝 ...

很有文采，加点故事就是小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