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东没去参加棋赛,他把黛玉棋子扔进垃圾箱,媳妇偷偷捡回,装进一只饼干筒,放到煤棚子。从那以后,谭家再没人提象棋,黛玉也很少跟父亲说话,额头的伤痊愈后留下块疤,她用厚厚的刘海遮盖。谭东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,无所事事,他就抱着掉了块瓷的大茶缸和工友聊天,聊着聊着就抬杠,抬起杠来就动肝火,骂骂咧咧的,要不是他有条瘸腿,人家早就老拳伺候了。渐渐他骂人的名声超出棋手的名气,他在外面骂,在家里也骂,每逢阴天下雨他的残腿就疼痛难忍,他就要骂爹骂娘骂媳妇,,就是不骂二闺女。可黛玉一听他骂人,额头那块疤就隐隐作痛。虽然黛玉看他的目光总是冰冷,学习成绩却让他脸上很光彩。转眼到了高考报志愿,谭东终于找到行使父亲权威的机会,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黛玉,报本市的大学,学汉语言专业。他其实对报考一窍不通,之所以这么选择全因为白凤鸣是哪个学校毕业的,学的是那个专业,已经从宣传科长升为矿的办公室主任了。红酸枝的棋子都不用了,如今听说用的是玛瑙水晶玉石。 黛玉不买爹的账,淡淡的说要报医学院,将来当大夫。谭东一拍桌子:“我是你爹,你得听我的。” 黛玉冷冷一笑:“那我就不认你这个爹。”那笑容冰冷的与年龄不相称。那一刻,谭东的黑脸纸一样惨白,吓得黛玉娘跑到邻居家要速效救心丸。 黛玉的考场离家很远,考试第一天,是娘和姐姐陪她。第二天,她要自己去。“你们在不在外等候没啥用,我不会晕倒在考场。你们在外面比我还紧张,也帮不上忙,白受罪。” 考完最后一科, 出了考场,黛玉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,舍不得打车,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没想到雨不仅没停,反而大了,校门口的出租车也都走光。她拿不定主意着是冒雨走十分钟到公汽站点,还是等待雨停,无助的四处张望,忽然看见一个人摇晃着走来,那浪尖上颠簸的舟船一样的步态,除了那个她不想再认的父亲还会是谁?父亲到了近前,黛玉看见他的裤腿都湿了半截,屁股后的泥巴说明他跌过跤,摔了个屁股蹲。谭东朝女儿走来,脸上的表情竟然带有几分巴结。黛玉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悔愧,父亲,这就是那个一直嫌她多余的父亲,那个怨恨她不是儿子的父亲,那个让她的耳朵灌满叫骂的父亲,那个一到雨天就腿疼难忍的父亲,那个她不愿再叫爸爸的父亲。 黛玉急走几步迎上前,低低叫了声:“爸。”好几年没发过这个音了,叫得有点勉强,有点生硬。 虽然天空还是阴云密布,谭东的世界已是晴空万里,他用雨伞罩住闺女,没问考的怎么样,结结巴巴的说拐过去,那边的路容易打到车。父女俩一同走过去,过一个水洼,黛玉下意识的搀扶了瘸腿的父亲一把。 谭东的闺女考上了医学院,后来毕业回到矿总院当大夫,谭东在退休后又捡起了象棋,棋艺大不如前,棋瘾却比从前还大,连感冒了挂着吊瓶还招呼棋友到家里下棋。白凤鸣问他为啥不到医院打针,他得意的说,我家黛玉不让去,嫌医院乱,就在家里给老爸输液。其实是他自己要在家里输液,为的就是显摆他闺女是医生。闺女给他买了好几副漂亮的棋子,什么塑料木头玛瑙的都有,他却只是摆在组合柜里向客人显摆,下棋还是用那副黛玉棋子。他说,那个用惯了,顺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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