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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东抱着小肉球子刚出房门，怀里忽然动了一下，襁褓里发出猫仔叫声似的嘤嘤哭泣，他像被瓦斯焰燎了眉毛，抱紧襁褓折回去。 虽然报不上户口，这个不该降生的孩子也得有个名字才行，谭东媳妇说就叫二丫头吧，谭东摇头，他迷信名字影响人的一生，打定主意要给丫头起个好名，抵消她落地就差点被抛弃的苦命。翻烂了一本新华字典，最后给丫头起名叫黛玉，这可不是剽窃曹雪芹的经典名著，那本书谭东一个字也没看过，他看过越剧电影的红楼梦，是矿里为丰富职工业余生活包场，当班长的带头去看，演员咿咿呀呀唱些啥，他一句也听不懂，听不懂也没退场，脑袋歪在椅背上眯了一觉。所以他给孩子起这名不是欣赏苏州姑娘的才气，他这个黛玉就是煤矸石，他采煤的矿井不远就有一座煤矸石的大山，黑魆魆的，冷硬的兀立，别看这些黑灰色的石头都是采煤洗煤时扔出来的，燃不起火，可硬度远超乎煤炭，骄傲的存在着，好似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废物。谭东希望这个本不想要的孩子能像煤矸石那么结实强健。可事与愿违，这丫头像根绿豆芽，随时都有可能折断。究其原因，一是先天不足，媳妇怀孕时像做贼一样东躲西藏，营养当然跟不上。二是没奶吃。谭东的媳妇大概是上火，一滴奶水都挤不出来，气得谭东骂她胸前白鼓起两坨肉，跟聋子的耳朵一样是摆设。奶粉不单是贵的问题，也不易掏弄，买啥都凭票的年代，一个没资格上户口的小公民，还吃什么奶粉！谭东给媳妇贴苞米面大饼子，给黛玉熬苞米面糊糊，娘俩一个啃，一个喝，倒也都活了下来。媳妇更是能耐，没出满月就替男人去找领导求情，把超生的责任都揽到自己个儿身上，要刀要剐一人当，求领导开恩，别把谭东除名，一家四口还指望他挣钱吃饭，要是男人不下井，她只好带着两个闺女跳河，就跳矸子山后面那条煤泥河，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。这媳妇平日里见生人不敢说话，这会子在矿党委书记面前竟然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，真乃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！ 谭东在黛玉出生前填的入党志愿书，没批！意料之中。没被除名，万幸！他灰头土脸的在新班长白凤鸣手下挖煤，凤鸣不客气的教育他工作要注意力集中，不能闹情绪，不能迟到拖班组后腿。谭东默默点头答应，可是，小黛玉三天两头的闹病，累得他头晕脑胀，想好好工作也办不到。在黛玉百日那天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出了工伤事故，被风镐砸伤了左腿，让全班组失去了评选“优秀班组”的资格，直接影响了白凤鸣被选为全矿的劳动标兵，间接的影响了凤鸣的提干，气得白凤鸣骂他故意受伤，是想弄个井上的岗位。谭东没争辩，白牙齿把黑嘴唇咬出血印子。升井后工友主张送他去医院，他拒绝了，说回家躺两天就行。当晚，那条腿竟然肿胀的像水桶那么粗，疼的这个硬汉子满脑袋汗珠，他睡不着，就一个人在昏暗的电灯泡下摆棋局，自己跟自己博弈，怎么下都是输，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，媳妇把黛玉塞给大女儿，自己跑矿上去找白凤鸣。 拍片子后说是跟骨碎了，最好是住院，白凤鸣和矿领导都黑着脸。谭东就说孩子太小，媳妇没时间给送饭，还是回家养吧，医生就同意了。一个月后谭东可以架双拐买菜，半年后拄单拐上班，换了工种，到灯房子负责擦矿灯。他去新岗位报到那天，听说凤鸣被保送职大学习，他临走没跟谭东告别，大概是还认为谭东是为了换工种故意把腿砸伤。工友都替谭东喊冤，说他家的丫头片子整夜整夜的嚎哭，他睡不好觉不说，下了班还去矸子山拣煤卖钱交超生罚款，人累得脱了相，采煤时精神不济，不出事才怪。 擦矿灯这活比采煤轻快多了，收入也少一大截，家里多出的那张嘴，就得从其余三张嘴勒出食来填。谭东除了工作服再没别的衣服，工会发张电影票他都要偷偷卖掉，他唯一的娱乐就是下棋，棋艺突飞猛进，可是却舍不得花钱买棋子，捡人家不要的的旧棋子，用刀把磨平了的字迹再刻出来，再涂上红油漆，凑合着用。棋盘是自己用木板钉的，用墨汁画上棋格，成天夹在腋下，跟着他摇来摆去的。白凤鸣每次来找他下棋都要嘲笑一番棋子棋盘，对谭东的棋艺却不敢小觑了，两人可以说已经是势均力敌。谭东在对自己棋艺满意的同时，也羡慕嫉妒恨凤鸣的棋子，那是红酸枝的。有一天，他在矸子山捡煤时，忽然想到这是刻棋子的好材料，厚重，耐磨，坚硬。于是苦干一个月，三十二个黛玉棋子诞生，让每个见了的人都赞不绝口，谭东的脸也现出久违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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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12-30 20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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