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明月如霜 于 2012-8-18 10:23 编辑
回忆我的父亲 我的老父亲，我最疼爱的人。生活的苦涩有三分，您却持了十分。 ——歌词：《父亲》 父亲已经远远地离我而去了，然而在梦中我还常常依偎在他老人家的膝下。 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。一辈子不抽烟，不喝酒，不会耍钱闹鬼，不懂浪漫风流，只一个心眼儿地挣钱养家。 父亲没有文化，没进过正规学堂。只在孩提时候，跟私塾先生读过几天三字经、百家姓，眼面前的字虽说也能认识几个，却一个也不会写，即便是自己的名字。我从来不曾见他老人家摆弄过笔墨。有时候他也会把孩子们的课本拿过去，坐在炕头上，眯缝着眼睛，结结巴巴地念两句，但他的有些字音读得总令我们发笑，例如，“我们”的“我”字，他总念成ne（三声），大概当年他们的先生就是那样敎的。 父亲十二三岁，就被送进一家柳罐印子（编笸箩、簸箕的人家）当学徒。那年月，当学徒不容易。有两句俗谚是这样说的：“学徒苦，学徒苦，熬干汗水累折骨。”这话一点儿不假。迈进师傅家门槛，什么活儿不得给人家干哪？烧火做饭，熬食喂猪，带孩子，挑水……。师傅并不尽心传授手艺，而是支使你东一趟西一趟，脚不沾地。父亲的师傅喜欢喝茶，一个大茶壶整天在火炉上架着。即便是炎夏三伏，父亲也得蹲在火炉旁，拿着一把大蒲扇，扇啊，扇啊，汗水泪水顺着脸颊簌簌地淌。师傅好摆牌谱，喝水要喝几里外一口甜井里的水，所以父亲每天都要走出老远去挑水。怕父亲胡弄他，每次挑水，师傅都站在门前高坡上看着。父亲个小，扁担很长，水桶挺大，路又太远，每担一趟水，父亲都累个半死。实在难以忍受了，父亲偷偷地跑回家，央求祖母别再让他学手艺了。祖母含着泪对他说：“穷人家的孩子不学点手艺哪行，将来指靠什么呀？再说，你去学徒还可以带出一张嘴去，回家来，咱娘儿几个就更得挨饿了。”没办法，父亲只好悄悄地又溜了回去。几年后，父亲到底熬出了头。出徒了，父亲先后到几家柳罐印子吃劳金（即打工）。这中间叔叔也沿着父亲的路，务了柳罐匠的手艺。后来哥两个合伙自家干，一直干到公私合营。 所谓公私合营，就是把一些个体户聚拢到一起，组成合作社。干部们说一家一户势单力薄，不利发展生产。只有组织到一块儿，才有力量，才有广阔前途。几十年后，回头看看，好像也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。父亲他们的那个社叫编织社，社址在南门里，离我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。全社五六十人，分两个工种：筐活儿和线活儿。筐活儿是用荆条或扫条编筐编篓；父亲做的是线活儿，就是编笸箩、簸箕、罐等等。大概因为他们的活计需要用麻绳，所以叫线活儿。 父亲的手艺很精，他做出的活儿总是最好的。社主任经常赞赏说：“老Z大叔的活计免检。” 父亲的手艺齐全。做簸箕做罐，需要上簸箕舌头和圈，那是一种薄薄的巴掌宽的柳木条。把一段搂多粗的柳木，用特制的钢镐劈成一片一片薄厚匀称，宽窄相等的窄木条，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，二五眼的手艺人根本干不来。在全社几十人中，这个活儿，非父亲莫属。当然这需要他老人家付出格外多的汗水，因为那是顶费气力的活计。 那时候总搞政治运动，什么三反五反，什么大鸣大放，什么向党交心，什么捐献财宝等等，名目繁多。父亲平素寡言少语，从来不惹是非，那些旨在整治人的运动根本和父亲沾不上边。父亲在会上很少开口说话，回家却忍不住叨咕：“都在一个屋里坐着，平时还大叔大叔地叫着，咋就能下得去手？”原来是车间里有的年轻人为了表现自己，竟在批斗会上动粗。父亲看不惯，在会上不敢说什么，回家却忍不住发泄心中的愤懑。对有些他感觉比较正当的运动，父亲总是很积极，很热情。如捐献财宝，父亲说这是支援国家建设，那些手镯啊，镏子啊什么的，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，献给国家，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。所以，尽管母亲一百个舍不得，他还是硬拧着把母亲的一副银镯子交了上去，那可是母亲的陪嫁啊，已经跟了母亲大半辈子。有一年上级号召捐献铜铁等金属，父亲就将家里板柜上的铜钱子撬下来交了出去。 父亲是八十七岁上离世的，应该算是比较高寿了。按说，他老人家一辈子吃过很多苦，大半年月是忍饥挨饿熬过去的，之所以高寿，之所以一直比较硬朗，我琢磨着，好像主要得益于两点：一是性情恬淡。首先，父亲对生活没有过高要求，满足于粗茶淡饭；其次，与人相交，从来只是随和，这省了他很多的心力。二是辛勤劳作。父亲一生，从来只知道干活。即便是退休之后，即便是步入耄耋之年也不肯呆着。拾柴禾，捡废品，几十年里花篓不离肩，儿孙劝阻也无济于事。尽管活得清苦，却也活动了筋骨。 父亲是平凡的，却又是多么令人尊敬与怀念啊。 | 
发表于 2012-8-18 10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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