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话与讲课

  我生以来，几十年间，讲过课，也讲过话。屈指细算，还是讲课多，讲话少。上世纪70年代初叶到80年代中叶，在校园讲台上，面对着一届一届的弟子，传道、授业、解惑，担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,苦乐相伴,酸甜互融。“误落尘网中，一去三十年。”讲话讲课似乎成了主业，慢慢地，我对“讲话”与“讲课”有了更多更深的感受。?

   “讲话”与“讲课”是人们经常遇到的事。但境界不同,水平各异,因而对此就认识悬殊,效果反差极大。近日细翻《现代汉语词典》,对“讲话”与“讲课”这两个既有联系又相区别的概念有了更明晰的认识,“讲话”是：（1）说话，发言；（2）讲演的话；（3）一种普及性的著作体裁。讲课则是“讲授功课”。这两个词有一定的共性，也有各自的特性。他们的共性为：都是有人说，有人听；都是在人多的场合公开说话；都是对一定的观点、理论、问题等进行阐述;参加的人都有一定的主从关系；都具有一定的权威性。它们的区别为：讲话者多为领导，居高临下,我讲你听,务求落实;讲课者多为老师或师傅,传授知识，讲授学业，解疑释惑，指点迷津,给人教益。?

  依我之见,讲话也好,讲课也好，实事求是,严谨科学,做到话品,课品,人品的有机统一,乃人之根本。闻一多的最后一次讲演不就是千古辉煌的讲话吗?然而,时下里耳闻目睹诸多现实,却每每坠入浓云迷雾中!其初听人在台上讲话，振振有词，铿镪有力，如雷贯耳，震撼人心，有畏惧感。但后来，越来越觉得台上讲的诸如“我们必须要……我们坚决要……我们一定要……”等话如出一辙，毫无新意，因而“抗药性”也就越来越强。后来，把他们在台上讲的和在台下做的相对照，愈加发现是言行相悖，表里不一，有的竟是天壤之别。再后来，索性斗胆犯上，不去聆听如此的“教导”和“训诫”了！?

   等到偶尔间我能讲话的时侯，窃自告诫，万毋象有些人那样说套话，说官话，说假话，说鬼话。而要说真话，说实话，说老百姓爱听的话，因而人们总爱听我讲话。同时，我还肩负了一项特殊的任务，就是讲课。近30年间，已经记不清写了多少讲稿，讲了多少次课了。对我触及最深的当数2005年8月１７日那次“保持先进性教育”的专题讲座，面对50多名层次高，文凭高的官场人物，我仅用一张卡片备忘，一气讲了4个小时，讲者津津，听者动容，会场鸦雀无声。讲完以后，主持者Z先生对我所讲的一一肯定，但唯对反腐败一章作了如是评说：“至于反腐败这个问题嘛，这里有医院院长坐着，你看啊，大夫给病人看病，救死扶伤，是人道主义。你给我送红包我要救你

命，不送红包也要救你命，但病人总认为不送红包大夫就不好好给我搞！”话到此打住了。平时我虽愚钝，但此际，在第一时间里，我立即悟出了几点：一、上峰对你讲的这一节否定了，但否定得你肠子发痒却无法挠——我并不缺钱,你要达到目的硬给我塞,要是执意拒绝,反落个不近人情之诽谤!如此旁敲侧击真是上峰的水平，你不服不行！但我讲的那些对他们来说也是肠子发痒却无法挠，因为我脑子很清楚，给这些人讲反腐败，要讲远勿讲近，讲大勿讲小，讲模糊勿讲清晰，免得惹麻烦。尽管如此，人家还是听出味道来了。二、你在这些人物面前讲反腐败，诚如在秃子面前大说“月亮光”、“手电筒”之类的话，说了人家最忌讳、最敏感、最不爱听的话了！三、今后再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讲课了。晚上，联想午间之事，感慨万端，填词一阙，聊以自慰。其词： “钗头凤•自嘲  8月17日在ZX组讲课有感  炼彩石，效女娲，心违愿逆缝人嫁。晨筹纲，夜谋篇，万言宏论，无尽挥洒。乏！乏！乏！  耗碧血，苦思虑，面壁孤灯殚其力。广引经，博据典，高坛教化，累散骨架。傻！傻！傻！”从此之后，我牢记孟老夫子的至理名言：“敏于事而慎于言。”再也不出去讲课了，每遇诚意相邀者，我总是婉言谢绝，要么借故远在外地，我觉得这才是明智的选择！?

  每当忆及如烟往事，总是思潮涌动。为什么老百姓爱听的讲话和讲课官吏却皱眉头?为什么专家学者倍加褒奖的思想观点肉食者和商贾之人却讨嫌反感?我曾试图在二者中间找到一个结合点,但却是“踏破铁鞋无觅处”!我真的不会讲话了?我真的不会讲课了?是存在变了,还是精神变了?是物质变了,还是意识变了?我常常陷入混沌之中。每当传统观念与时代潮流猛烈碰撞时,凡遇真善美与假丑恶激烈交锋时,屡屡旧我与新我矛盾加剧、莫衷一是时,我的脑海里总是鲁迅先生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:“躲进小楼成一统,管它冬夏与春秋。”现在，讲话讲课之类的事，与我似乎已经绝缘了，我可以闲云野鹤了，我再也不用为讲话讲课而孤灯面壁、劳神费心了，但不知怎的，它们仍时时萦绕脑际，挥之不去。